488265
post:488265

语文《重读叶老 ——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的启示》

  • 发布时间:2016-02-26 07:58
  • 作者:肖娴
  • 点击量:

重读叶老

——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的启示

肖娴

在语文教育中的诸多大家里,叶圣陶先生无疑是绕不过去的一位大先生。他诸多的至理名言,在今天的各种场合仍被不断地提及。基本上可以说,叶老从未从语文教育研究的话语场域中退场。所以对这样一位大家,理应不需要特意去重温,因为大家都很熟悉,但正因为熟悉,或“以为熟悉”,所以往往容易失去深究的兴趣。很多被提及的片语只言,仿佛也只是帮助引者说明问题,因此难免忽视其思想的整体。

笔者今天重温叶老,着眼于两个方面的问题,一是对语文教育的基本认识,二是借助叶老的教育思想对今天的课堂教学做出一些反思,寻找问题的解决。

“独当之任”的教学理解

语文课学什么?这是每一个语文老师在进行日常教学时,时刻都要面对的问题。在这一点上,语文似乎是个特别有个性的学科,它很不确定,“除了文法、修辞等部分以外,是拿不出独立固定的材料来的”,但同时它又可以无处不在,“凡是白纸上的黑字,当做文章来阅读、来玩索的时候,又都是语文科的工作”。

叶老在谈到国文学科性质时说,一篇《项羽本纪》是历史科的材料,要当作文章去求理解,去学习章句间的法则的时候,才算是国文科的工作。所以语文的学习就不只是着眼于故事的开端、发展和结局,应是生字难句的理解和文章方法的摄取。所以他认为“凡是学习语言文字如不着眼于形式方面,只在内容上去寻求,结果是劳力多而收获少”,“学习国文的目标侧重在形式的讨究”, [1] “训练思想……是各科共同的任务,可是把思想语言文字一贯训练,却是国文的专责”。[2]语文课上的故事,不能只记得情节,还要明了表现故事的方法,“要学生明白,怎样阅读才可以明白通晓,摄其精英,怎样写作才可以清楚畅达,表其情意”。这种“阅读和写作的训练”是他科教学不负责任的,就是“国文教学独当其任的任”。[3]

这虽是总体的阐述,其实已经能够抓住语文学科的要旨。我们不在性质的概念上纠缠,仅从叶老对语文教学的认识中抓住一些核心要素,从语文教学的视角来理解语文学科的性质,这可能更清楚和容易些。在叶老对语文教学的相关阐释中,有这样几个关键词是旗帜鲜明的。

1)运用。语文的语就是口头语言,文就是书面语言,两者连在一起说,就叫语文。[4]语言是一种工具(叶老并没说语文就是工具),是个人想心思也是人与人表达交际的工具。人们运用语文来交流思想于是有了阅读与写作,所以语文学习就是要学会运用这种思想和交流的工具,因此“语文教学的目的之一,就是培养学生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”。[5]

这里需要强调的是,“工具”“运用”并不能做“工具论”的简单理解。思想和语言是分不开的,不凭借语言的思想和没有思想内容的语言一样,是不存在的。所以语言这个工具本身不是目的,用语言思想和交际才是学习语文的目的所在。所以他强调,就语文学习来说思想是一方面,表达思想内容的工具又是一方面。工具有合用与不合用,思想也有深刻和肤浅。“学习语文,这两方面都要正确对待”。同时,学会运用也有程度的区分。叶老认为,语文的学习中,各种方法仅成为一种知识还不够,须能自由运用,更需成为习惯才行。所以习惯,就是表述运用熟练程度的一个重要维度。

2)习惯。“教是为了达到用不着教”[6],我们常常用叶老的这句话来表示要训练学生的能力,而叶老的这句话似乎更侧重于表达对“习惯”的重视。

在叶老的思想中,习惯的包容度很大。今天我们所理解的“习惯”,常常局限在行为习惯的层面,而在叶老的思想中,粗粗地看过去,“语言习惯、读书习惯、表达习惯、写字习惯、基本功就是好习惯、写日记的习惯、审核作文的习惯、改文章的习惯、良好的说话习惯、思考的习惯”等等无所不包;他说写作的目的就是两种习惯的养成,一是有所积蓄尽量用文字表达,二是尽力表达得好;[7]他说语文学习“就是要养成运用语文的好习惯”;[8]他还说教育的本旨就在于养成习惯,使学生终身以之。[9]可不是么,终身以之,也就实现了“用不着教”的理想了。

习惯的获得从哪里来?叶老的回答是“实践”。他说“习惯是在实践里养成的”,是从知到行的重要途径,所以需要“在实践方面下功夫”。[10]实践一方面可以解决思想内容的问题,是丰富认识的重要源头,因为“实践的越多就知道得越真切”。另一方面可以提高熟练的程度,并形成一种自觉的认知监控,类似于今天说的元认知,让行为脱离意识的控制,进入自动化的通道,从而扩大心智活动的广度。那么,什么样的实践对学生语文学习的价值最大呢?一致的答案就是生活。

3)生活。叶老非常重视生活的指引价值,注重语文学习的实用导向。“运用语言文字不是奢侈,而是必备生活能力”;“语文要为学生打下一辈子独自看书作文的基础”;“语文教学的最终目的,不是领会教材,而是可以让学生自己阅读书籍报刊,悉明其旨”。诸如此类的表述俯拾皆是。一句话,语文的学习与历练,是为了让学生能够获得一种高水平的语文生活。

高水平的语文生活意味着(1)能够拥有意义丰富的精神生活。普通的一块石头,在此的眼中是大自然的浓缩,在彼的眼中可能就是路边的闲物。生活的体验积累得多了,就会有深切的体验。就像夏丏尊先生所讲,在语感敏锐的人的心里,见了新绿二字,就会感到希望,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。[11]2)能够更好地理解他人,理解世界。他人与世界就犹如一个开放的文本,很多的意义不是明白表达出来的,“言外之意”大量存在,需要不地捕获、汲取、组织、理解,而这种意义获得的多少,往往决定了与他人交流的畅快感,包括理解言语的意思,体会言外的情感,而这些综合在一起,又决定了人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。(3)能够保障在言语/政治空间里的合法权益。福柯揭示了话语和权力的运作关系,生活世界是一个言语世界也是一个政治世界。高水平的语文生活就是摆脱语言的贫乏,在各种利益冲突中获取生存的基本权益和保障,这在现时代已经日益为人们所重视。毕竟很难想象一个不能清晰表达的人在坏世界中不受到伤害。语文学习不是纯粹工具的使用,因而不是生活的工具,它从人的内部和外部两个世界里,提升着人的素养,所以我们大致也可以说,拥有一种高水平的语文生活,就是拥有一种幸福的生活。

由此可见,在叶老的思想中,关于语文学科大致有这样一个总体的轮廓:语文就是口语与书面语的合称,是一种应付生活需要的工具,语文课程的学习就是培养学生掌握运用语言文字这种工具的能力,这种能力的形成需要读写实践,也需要生活实践,在实践中将课堂所学转化为自身的能力和素养,达到脱离教师的指导,也能提升自我和应付生活的各种问题,最终语文的运用就成为一种自觉的意识,在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中都获得成长,实现自我的、终身的教育,过一种幸福的生活。

语文课的问题与改进

叶老在不同场合不同时期的言论中,对一些不合适的教学行为都表达了他的不赞成。其中最为重要,语气也是最为坚定的一点就是“反对逐句讲解”,他明确提出要“废除逐句讲解”这种私塾时代的遗传。[12]这一点对我们当前对课堂教学也非常适用。我们在认识层面,对“反对繁琐分析”已基本获得共识,但似乎实践中的改变却要落后好些,究其原因,一是由于没有弄清究竟反对什么和为什么反对,二是没有找到变革的合适路径与方向。由于繁琐分析背后体现的教学意识和逐句讲解相类,因此沿着这一思路我们首先就来看看叶老为什么反对逐句讲解。

逐句讲解不等于重视阅读,相反由于学生毫无参加练习的机会,其与阅读教学甚至是背道而驰的。叶老说,老师不是来讲书的,不是来把文言翻为白话,把白话翻为另一个说法的白话。[13]这样中“翻译式”的教法,最大的问题就是“学生太少运用心力的机会”,[14]也就是今天我们常说的缺乏言语的实践。其背后的假设至少有:(1)教师不讲学生不能懂;(2)语文能力是可以靠一讲一听实现师生间的传递的;(3)听了老师所讲的就足够了。显然这些低估了学生,误解了语文素养的内容与形成途径,它没法形成学生独立的素养,也就更谈不上达到“不需要教”的目的了。并且,逐句讲解“对于学生可能发生误会的地方不给点醒,对于学生想要寻根究底的地方不给指导”,因而效果“讲如未讲”。[15]它将教学从对待学生的问题转变为对待文本的问题,大大降低了教学的复杂性,因而也削弱了应有的价值。就好像厨师做了一桌子每一样都是精品的美味,即使真的都是美味,不顾食客的胃口和需要,也算不上是佳肴。

那么,不繁琐分析,不逐句讲解,语文课做什么?叶老对此并无系统的论述,但却给出了两个关键词,一是预习,二是讨论。

先看预习。这个环节在当前的教学中不能说没有,但似乎日益变成一种形式。我们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课堂的40分钟的设计上,将预习定位在为课堂学习做铺垫的位置,所以有时甚至被排除在教学的考虑之外,这个价值排序可能是错的。叶老说,预习的阶段是练习阅读“最主要”的阶段,这是学生“自己动天君”的过程,[16]这个过程中他们能够得到自己的理解:在课堂上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的结果相吻合,便有独创成功的快感;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结果不甚相合,就作比量长短的思索;预习时遇到了独自没法解决的问题,讨论时就集中了追求解决的注意力。这种“快感、思索和注意力”足以鼓动阅读的兴趣,增进阅读的效果,都有很高的价值。[17]而这三者恰恰是我们今天在课堂上费尽心思却不易获得的东西,老师总是煞费苦心地在课堂上营造情境,总想抓住学生的注意力,让学生有自己的思考,而似乎总是比较困难,其原因可能主要不在于40分钟怎么设计,而在于我们弄错了教学的起点。在叶老看来,教学的起点在预习。带着预习的收获与问题来到课堂里的学生,更容易自然地投入到学习的过程中来。那么,这是否降低了课堂的作用?叶老没说,但看来课堂可能真没有我们现在所想象的那么重要。课堂里应该干什么呢?讨论。叶老说。

上课的活动,教学上的用语称为讨论,预习的对不对,充不充分,由学生与学生讨论,学生与教师讨论,求得解决。应当讨论的都讨论到,须待解决的都得到解决,就没有别的事儿了。教师犹如“集会中的主席”,排列讨论的程序,归纳讨论的结果,纠正补充阐发学生表现出来或是没有注意到的问题。仅此而已。概括起来就是,教师只要待学生预习之后,领导他们共同讨论,给他们纠正、补充、阐发。[18]这与我们现在的问题式教学看起来相似,却有本质的不同。师生问答的确可以讨论问题,但讨论的是谁的问题却有根本的不同,我们只顾到自己的问题,顾到自己觉得深刻觉得系统的问题,一到公开课,更生怕自己提了过于肤浅的问题,所以在课堂问题的设计上苦思冥想,总想把课文看成一个隐秘文本,自己能成为一个先知,总能提出一些别人提不出的问题,读出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言外之意,这种心态也部分地对“繁琐分析”有所贡献,试想,这样挖空心思的设计问题,能不繁琐吗?

改进问题的起点在哪里

这也许有点挑战当前的普遍认识,那我们再来看看叶老在评课时关注了什么。在评述一位赵姓老师的课时他说,“老师讲话不多,随时启发学生思考,评学生之答案,有鼓励,有指正,要言不繁;此皆引导学会生用心阅读之正途”,“两位学生指出同学读书之缺点,足见赵老师平时注意训练诵读,诵读得当,于理解课文内容,于养成语言好习惯,关系皆至重大。赵老师又举出学生未及指出之误读,引起学生细细辨别,此亦至为得要。学生为教师指出书写的笔误,老师随即更正,足见师生关系之融洽”。[19]先生似乎不怎么关心问题是否深刻,是否足够新颖,设计又是否环环相扣,相反,对教师“讲话不多”加以肯定。这表现出了什么?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体会,但与我们今天的课堂的相异取向,似乎也很明白。

如果这可以看成是叶老指出的改进方向的话,那么还不够,这似乎还不是叶老改进的起点所在。叶老的两个起点都比较大,第一个是人生观。他认为“小学教育的意义,概括的说来,便是使儿童在行为上得到新的人生观。[20]而彼时小学教育没有好成绩的根本原因在于,教师“没有真实明确的人生观”,“没有修养功夫”,只在意一些教学的枝节问题,因而往往支离破碎,邯郸学步。叶老有过如此诘问:自己的方向还没有定,却要引导他人;自己从事的事业的价值还没有理解,却要做这项事业,陶冶他人,这是可能的吗?[21]

第二个起点是知识观,即怎样看待知识,怎样看待教学。比如,没有整体的知识视野,既有的学科分类知识就容易让学生觉得支离破碎,看不到与生活整体的联系;对知识价值的误解,就会将读书本身误解为学习的目的,而忘记了更需要研究事物,知行合一,忘记了书籍只宜于用来帮助思考,而不应该被当作结论;忘记了书籍中的结论是儿童需要获得的材料,需要儿童自己去经验;忘记了让儿童随处接触实际事物,随处觉得有兴趣,随处研究。[22]而语文知识更加不是“传授”就能解决的,它需要有兴趣,有亲身的经历。[23]诸如此类的认识,决定了我们如何帮助孩子进行语文的学习。

像这样的问题应该不仅仅就两点,但它的启示很重要,教师要想点大问题。人的生活是什么?学习到底学的是什么?今天的学习与当下和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关系?孩子的童年有什么价值?今天的教育尊重这种价值了吗?将来的教育又可能是什么模样?未来的中国是什么样?未来的世界又怎样?我们今天培养出来的孩子能够在世界扮演什么角色?这些遥远的问题不可能一想就有答案,但却并不妨碍我们有所思考,因为这些大问题的思考也许就在出发点上,决定着我们在日常具体的教学中到底能走多远。



[1]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.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[M].北京:教育科学出版社,1980178.

[2] 同上,77页。

[3] 同上,57页。

[4] 同上,137页。

[5] 叶圣陶集.16[M].南京:江苏教育出版社,2004:149.

[6]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.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[M].北京:教育科学出版社,1980152.

[7] 叶圣陶.怎样写作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0929.

[8]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.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[M].北京:教育科学出版社,1980140.

[9] 同上,76页。

[10] 同上,139页。

[11] 同上,267页。

[12] 同上,83页。

[13] 同上,183页。

[14] 同上,83页。

[15] 同上,69页。

[16] 同上,67页。

[17] 同上,67页。

[18] 叶圣陶集.11[M].南京:江苏教育出版社,2004:136.

[19]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.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[M].北京:教育科学出版社,1980731.

[20] 叶圣陶集.11[M].南京:江苏教育出版社,2004:37.

[21] 同上,10页。

[22] 同上,26-33页。

[23] 同上,38页。